前脚刚踏出尚书房的门,李墨白就松开了沈辞忧的手。
本以为拿自己搪塞了青竹姑姑后,他会打发自己离去,然后回朝阳宫去睡大觉。
可跟着李墨白的御驾走了一路,也没见他有丝毫要遣自己回去的意思。
知道暴君正在气头上,沈辞忧识趣道:“皇上......要不奴婢先退下?”
龙辇的轿帘并未掀开,只传出李墨白低沉的声音,“朕说带你去观星便是带你去观星,你若退下,朕观个寂寞?”
随行的三福偷摸杵了沈辞忧的胳膊一下,眼神向后方一瞥给她使着眼色。
将头稍侧一些,沈辞忧余光瞥见了后方三两名跟着御驾的宫人,这才明白李墨白是何意。
太后的人在后面盯着,今天这出戏,她就是硬着头皮也得唱下去。
观星台地处御花园北侧的假山之上,是整座皇城的最高点。
假山顶搭了个凉台,顶覆琉璃瓦,六边以贴了金的龙纹柱作支撑,十分气派。
沈辞忧很多次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抬头都能看见这座凉台,但因为此地是开年皇帝祈求风调雨顺的祭祀场所,故而平日都有守卫看守,这宫中除了李墨白与太后外,就只有皇后有资格登顶。
御驾行至假山底,三福肃声吆喝着停轿,而后躬身搭把手将李墨白迎了下来。
听他吩咐道:“你们留在底下伺候。”
众人齐声道:“喏。”
李墨白负手向山顶行去,走出几步察觉到不对劲,回首才见沈辞忧也和别的奴才一样,愣在原地没跟上来。
“你做什么?”
“啊?皇上不是吩咐要奴婢留在底下伺候吗?”
李墨白扶额,“蠢货......跟着来。”
“哦......”
她就像个小尾巴一样,屁颠屁颠的跟在李墨白身后爬上了山顶。
昂首望苍穹,此地看见的夜空宛如广袤无垠的大海一般,即便是黑透了的夜,天空也泛着淡淡的深蓝色,其间更点缀着如同淋淋波光的闪闪银光。
漫天的星辰犹如洒落在黑色幕布上的颗颗宝石,比她从前看见的星星都要亮许多。
它们微微闪烁着,仿佛离自己很近,近到几乎伸出手就能触摸到一般。
原来古人所云‘手可摘星辰’,便指的是这样一种感觉。
李墨白坐在凉亭的软座上,目光凛然且空洞地眺望着远方。
那漫天的美景,于他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可会饮酒?”他问道。
“一点点。”
沈辞忧故作柔弱,心里话却颇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意味:
【大学聚会那么多男生灌我一个,最后让我把他们都给喝趴下了!老娘可是海量好不好?】
李墨白笑而不语,他伸手将柱子上镶嵌的两枚龙珠调转了位置,而后便见凉亭平坦的地砖忽而陷下去了一块。
沈辞忧探首一看,好家伙,那地砖下面藏着一个白玉壶和两个青花瓷酒杯。
李墨白将酒具取出来,将两杯酒盏倒满后抬眉瞥一眼身边的空座,“坐。”
“皇上,奴婢怎能与您并排而坐?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奴婢......”
“别装了。”李墨白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的话,“平日戏弄朕的时候不见你如此守规矩。你都站着伺候一晚上了不累吗?这里没有旁人,朕让你坐你便坐。”
能坐着谁愿意站着?
沈辞忧却之不恭,接过酒盏坐在了李墨白身旁。
浓郁的白酒香味飘散开来,闻着有些许刺鼻。
看史料记载,古代的白酒度数都是很低的,于是沈辞忧这第一盏酒想也没想就学着李墨白的模样喝了个底掉儿。
“咳......咳咳!好辣好辣!”
【卧槽!这哪里是白酒?分明是酒精好不好?狗皇帝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喝下去这一整杯的??】
李墨白侧目睨了她一眼,见她一口气就闷掉了一盏酒,打趣道:“一杯酒你便不成了?”
话出讥讽,倒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在调侃沈辞忧而已。
毕竟这可是宫中特制的‘醉仙酿’,是连楚越之这种酒蒙子,也需要一盏分三次下喉的。
沈辞忧被他这么一激来了胜负欲,逞强道:“不过是喝的急呛了嗓子!”
她拿起酒盏,又给自己添了一满杯。
倒酒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飘忽,几乎是倒了一盏,洒了半盏。
正欲逞强饮下之际,李墨白一把擒住了她的手腕,将酒盏夺了过来。
“这酒金贵,凭你也配?”
沈辞忧心里吐槽着李墨白抠门小气,不过这酒也是真的烈。
仅那么一杯下肚,沈辞忧就已然觉得有些上头。
然而再看一眼身旁的李墨白,面不改色心不跳,没一会儿工夫就又下肚了三杯。
他保持着一贯冷峻的神色,但沈辞忧看着得出,他的眉头轻锁,似有心事。
“皇上是不开心吗?”
“嗯?朕怎会不开心?”李墨白微微晃动着手中的酒盏,唇角勾起淡然一笑,“朕是天子,这天下都是朕的,为何不开心?”
那酒果然上头,上头到这会儿沈辞忧已经开始迷糊了。
她看着李墨白强颜欢笑的模样,竟然莫名的有些心疼他。
从她穿越来启朝后,所闻所见的这个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暴君可谓是彻底颠覆了她的刻板印象。
所有史书上对他的诟病她是一点都没看着,反倒是看见了他明辨是非,勤政爱民,事事以天下万民为先的明君气度。
还有......就是对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宫女,无底线的包容。
于是乎,她也不知道是因为酒精作祟还是自己脑子抽了,竟然开启了嘴炮模式开始安慰他:
“开心与否和你拥有多少东西没有关系,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皇上是一国之君,操的是全天下的心。你要担心这方百姓过得好不好,那方百姓吃得饱不饱,怎能不累?眼前见着的,所有人都对你言听计从马首是瞻,可是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你快不快乐。”
“其实皇上原本不需要活得那么累,权衡朝臣,利弊后宫,担忧民生,还要应付太后,你还有没有自己的生活了?要爱别人,还得先爱自己呀。你看你,一天到晚除了上朝就是批折子,上吊都得喘口气,你也不怕把自己给累死?”
沈辞忧这话说的僭越放肆,李墨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沉肃。
但他却并没有发作。
因为这一次,他听见的沈辞忧的心声,与她口中所言,心口如一。
她是打从心底里说出了这番话。
同样,她也是第一个会关心自己过得快不快乐的人。
他看着面前这个自诩海量,却只一杯酒就把自己喝的面红耳赤开始无故傻笑的女子,第一次仿佛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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